大陆军方重修“军内宪法”

　　6月24日，北京军区机关大院内的各大礼堂，上至白发鬓角的司令部将军，下至普通的大院岗哨，他们都在统一接受军队新颁“共同条令”的培训学习。发布该项指令的是北京军区的两位最高首长司令员房峰辉和政委刘福连，以命令的规格来看，显然，这不是一次例行的常规任务。

　　这本名为“共同条令”的军中法规，是军队《内务条令》、《纪律条令》和《队列条令》的统称，长达三四百页，红色塑封外壳，形如—本辞典。事无巨细的规定，囊括了从军人吃饭走路、穿衣戴帽、入伍退役到行军训练等方方面面的礼仪和规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陆230万军人都会逐步学习这些繁琐和细碎的规矩，比如将一个便携式折叠写字椅拿在手里，然后按照“打开靠背”、“打开写字板”、“坐下”的口令，反复依次在胸口和地面不到一米距离内移离数十次，直到首长首肯为止。

　　事实上，共同条令有“军内宪法”之称，是中国军人基本行事准则，自1949年中共建政后流传至今已届10代。

　　自1953年正式颁布后，每任军队最高领导人执掌军权期间，都对之作相应调整和修订。军队高级领导人的军事指导思想经反复总结后，慎重地写入红宝书的第一页。从中共第一代领导人毛泽东开始的革命斗争实践经验，到现任军委主席胡锦涛的关于军队和国防建设的重要论述，都已被完整记述其中。

　　“重要论述”首度写入军事法规

　　“因为是红皮壳包装，有人说它是军队的红宝书，内容非常宏观，也非常具体。宏观到要听从党的领导、科学发展观，具体到教导一个成年人如何起立和坐下。”正如某老军官的描述，刚迈入军营的新兵人手一册，在3个月的新训期间被告诫说：对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文去做，很快能实现一个普通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转变。

　　最早版本的共同条令，不论礼仪举止还是内部军纪，完全照搬前苏联红军的教条。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的30年间，共同条令修订颁布了大约6次，主要还是以“高擎毛泽东军事思想的旗帜”为主。邓小平重新主持军委工作后，提出了“建设一支现代化、正规化的革命军队”，并以此作为制定共同条令的新依据。

　　自1992年10月中共十四大之后，江泽民不断提出治军理念，即在战略准备上，由打赢一般条件下的局部战争，向打赢现代技术，特别是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转变;在军队建设上，由数量规模型向质量效能型、人力密集型向科技密集型转变;同时加强思想教化，确保中国军队“打得赢，不变质”。

　　江泽民在长达15年的掌军积累中，其军事思想架构也逐渐成形。在1990年代和2002年3次共同条令的修订中，中共二三两代领导人的军事思想被分别以“邓小平新时期军队建设思想”、“江泽民国防和军队建设思想”写入共同条令。

　　邓、江之后的中共军队掌舵人胡锦涛，紧跟前几代领导人的军事思想之后，也曾提出一些军事主张。其具体军事思想反映在其公开的言论上，也见于多个重大场合和会议期间的演讲中。在履职军委主席6年后，他的“引入科学发展观，作为国防和军队建设的重要指导方针”的重要论述，首度被写进2010年版新修订的共同条令中。

　　消失和出现的关键词

　　2010年版共同条令的修订筹划早在2006年底就开始了。

　　中国军事科学院军建部的人士接受采访时透露，受领修改共同条令的任务后，为充分做好学术准备，课题组先后到近百个团以上单位调研，组织1200名以上官兵进行80次座谈，形成26份专题论证报告。仅正式印刷的修改稿达38稿，历时3年6个月，才完成新一代条令的修订任务。

　　在共同条令上，如何对现任领导人的思想进行适当洗练的文字概述，这在中国军队的高级军官们看来，是件极其严肃和庄重的事。“其提法必须经过中共中央政治局和中央军委的讨论通过。”

　　当然，在漫长颇费周折的条令修订过程中，那些已不合时宜的政治口号和军事名词会自动隐去，一些符合时代特征和国际惯例的制度规范、礼仪要求被陆续引入中国军队。

　　1990年版共同条令，是江泽民任职军委主席之后第一次签发的军事法规。该版条令中强调“坚决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高度重视反腐蚀斗争，巩固部队的社会主义思想文化阵地，始终保持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

　　“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个历史名词在军内条令存在了7年后，在1997年修订的共同条令中便消声匿迹了，代之而起的是江泽民主席的“从严治军、依法治军”的表述。

　　否定部队自营创收的指导方针，是江泽民不同于前任领导_人的思想闪亮点。江泽民主张军队必须吃皇粮，如果自身搞经营性生产，会影响其职能的发挥以及牵制地方政府的权利。从1993年起，中国军队的司政后装机关、总部二级机关不能从事经营性事业。1998年彻底禁止，所有“三产”移交地方。

　　2002年修正后的共同条令中，“生产经营”这一特定用词不见踪迹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志愿兵”、“军士长”等名词，军事力量构成中新出现了“士官”的称谓。

　　“外在环境在变化，条令的内容也要随机改变。”国防大学军建部有关专家称，小范围的军事目标和任务的调整则体现了条令的与时俱进。

　　此次修订前实施的条令是1997年发布、2002年对部分条令作过局部修改的版本。10余年来，中国军队的内外环境条件、军事战略、体制编制、武器装备都有了不小变化，大陆军事专家称，条令的部分内容已不符合客观实际的要求，因此需要进行修改，进行针对性地规范和解决。

　　西化其外传统其中

　　中国军营“80后”们，扛着95式先进自动武器，穿着完全参考西式特别是美军军服的灰色数字迷彩新式军装，却吼着“刺刀加手榴弹”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军歌。这种“西外中内”的社会主义大国军队生态，同样也体现在中国军队的共同条令中。

　　在修订新版共同条令的调研期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共同条令修订办公室的高级军官们还专门组成一个条令考察团，赴西方诸国借鉴经验。研究外军的中国军队高官群体中，“借鉴外军”是个经常挂在嘴上、见于各种会议场合的口头禅，“借鉴是个时髦词，西化则是敏感词汇，没人会不识趣提及。”

　　“金星闪耀在军旗上，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中共建政初期，有关设计人员在征询军旗设计意见时，毛泽东明确提出，军旗上要绣有五角星，象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坚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反对军队国家化，是历代军队共同条令总则中反复强调的原则，因为政治工作是中国军队的生命线，这样可以保证“中国军队在政治上永远合格”。

　　但中国的军事考察团在美国发现，虽然美军不怎么做政治工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也不是美军的传统，但在复杂的社会环境、多元的政治观点和价值观下，美军依然能很好地凝聚人心，激励部队。

　　随着中国社会的急速发展，如何在训练场和真实战场上激励和鼓舞士气，将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中国军队面临的新问题。中国军官们得出结论：美军各种名目繁多的军事勋章奖励制度，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

　　新版中国军队共同条令中便吸取了美军的长处，调整完善了军队奖励的有关规定，首度凸显物质激励的成分。新版条令规定，军人连续荣立三次3等功，可提前晋级工资;在边关海岛服役、执行某次重大任务出色、服役年限达到规定期限等皆可获得国防服役、卫国戍边、献身国防、和平使命等各种不同金属质地的勋章。

　　在外形气质等诸多方面，看上去，这像是一支逐步西化的军队。在深层次的军队编制体制调整中，军科院和国防大学的智囊们私下里不得不承认在模仿和借鉴外军的某些做法，前苏联的影子在远去。

　　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每天起床后，大陆的军营内所有军人洗漱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按照条令的要求，把被子折成“竖叠三折、横叠四折，叠口朝外”的模样。在一位条令起草者眼里，这就是中国军队的传统精粹和特色所在，“美国人或许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但这确实是中国军队的奥秘所在。”

　　作者：钟坚 来源：凤凰周刊 2010年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