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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尔与心理学的现象学道路

发布时间:2023-12-09 05:39

  摘要:德国哲学家卡西尔以其符号形式哲学的体系在当代思想世界独树一帜。系统的分析证明,在他的思想中,潜在地蕴涵着一种系统化的关于心理学的思考;正是这种心理学(思考),不仅赋予了他的思想以特色,而且执行着为他的体系奠基的逻辑职能。只有参照以布伦塔诺、胡塞尔及詹姆斯等人为代表的现象学心理学的思想资源,才能将卡西尔隐而不显的心理学理想主题化,并揭示其理论实现的可能形态。卡西尔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为心理学的现象学道路及其必然性提供了一个独立的历史证明。


  关键词:卡西尔;符号形式哲学;科学心理学的理想;心理学的现象学道路


  作者:高申春1甄洁1,2(1.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吉林长春130012;2.北华大学法学院,吉林吉林132013)


  一、引言


  1874年,冯特和布伦塔诺分别出版他们各自的代表作《生理心理学原理》和《经验观点的心理学》,由此开创了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心理学的两个传统及其追求实现的两条道路。为论证方便起见,可以一般地称这两个传统或两条道路为自然主义的和现象学的。系统的分析已经证明,自然主义传统原来是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的伪形式;只有现象学的传统或道路,才是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及其实现的必然形式。①因此,我们发现,只要不是游离于人类思想作为整体及其历史之外、而是以之为背景,那么,任何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的思考,不管其出发点如何,最终都必将走上现象学的道路,如詹姆斯心理学思想的历史转向所暗示的那样。②这个关系反过来说是同样有效的:类似詹姆斯心理学思想的转向,为心理学的现象学道路提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历史的证明。在卡西尔的思想中,我们又一次获得了这样的一个证明。


  卡西尔不曾以心理学为专业,并因而不曾自觉而独立地提出或倡导一种心理学体系,但系统的分析证明,在他的思想中,必然地、虽然同时也是潜在地蕴涵着一种系统化的关于心理学的思考。从肯定的方面说,正是这种心理学(思考),才赋予了他的思想以特色和基础,但从否定的方面说,这种心理学作为主题的缺位,却也决定了他的思想的不彻底性或未完成性。因此,将他的思想中潜在地蕴涵的心理学明确地揭示出来,不仅从哲学方面说是系统地理解他的哲学体系的内在要求,而且从心理学方面说亦有其独立的科学价值。我们将发现,虽然在卡西尔自己已经实现了的思想内容的范围内,这种心理学几乎是不可言说的,但只要我们洞察到他的思想与布伦塔诺、胡塞尔及詹姆斯等人心理学思想之间内在的同质性、一致性,并反过来以之为背景来理解他,那么,在他的著作文本的字里行间,这样一种心理学几乎可以说是呼之欲出、触手可及的。这个事实暗示着,潜在地蕴涵于卡西尔思想中的心理学,若得到理论的实现,就只能是现象学的,并因而与詹姆斯的转向相比,为心理学的现象学道路及其必然性提供了一个更具独立性的历史证明。


  二、卡西尔其人及其思想的概述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ErnstCassirer,1874-1945)确乎是一个在现代世界尤其罕见的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他的研究和思考,几乎涉及了人类文化的所有领域,如科学、语言、神话、宗教、艺术、历史等等,并在几乎所有这些领域都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就。据他学生的记述,他不仅读书异常勤奋,记忆力超群,而且思维缜密,情感细腻,常能置身于作者的处境感受作者思想和情感的脉动。③唯其如此,他才能真实地体验人类思维的广度,又在他自己的思考结果中展现出特有的历史深度,他的思想作为体系,也才能承接全部人类文化的历史内涵,并潜在地包含着其未来发展的方向。


  纵观卡西尔学术的一生,他所追求的,乃是这样一种关于“人”的哲学:“它能使我们洞见这些人类活动[作为不同的文化形态]各自的基本结构,同时又能使我们把这些活动理解为一个有机整体”,并在这个有机整体中阐明这些相互不同的活动或文化形态的“一个共同的起源”。④在卡西尔生活的时代,这样一个研究纲领必然是惊世骇俗的,因为其中蕴涵了一个相对于历史而言全新的思想冲动,或不如说,这个纲领乃是这个冲动追求实现的理论形态,它也因此易于遭到普遍的怀疑、甚至被批评为“是许多根本不相同的异质事物的一种七拼八凑”⑤。更进一步说,这个思想冲动蕴涵了对世界结构的根本颠覆、赋予世界理解以全新的本体论基础。概言之,直到卡西尔的时代,包括认识论在内的世界观的主导趋势,是首先确认人及其意识和活动以外的所谓“客观世界”的存在;在这个世界观中,包括科学在内的各种文化形态作为人类认识的结果,其真理性只能以“客观世界”为准绳加以检验和判定,这就是认识论中根深蒂固的“符合论”真理观;诸如神话、宗教、科学等文化形态作为人类“精神”发展的阶梯,即使在历史的维度上表现出某种进步的线索,但在与“客观世界”的关系中,这种进步不是连续的过渡、而是跳跃式的断裂,从而决定了它们之间的异质性。因此,相对于被颠覆的旧的世界结构而言,上述批评意见是可理解的、甚至是必然的。事实上,在卡西尔之前,孤立地、分别地对包括科学在内的各种不同的文化现象如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等开展的经验研究,其规模蔚为壮观,并取得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数量的研究成果,其数量之大甚至连卡西尔也怀疑自己能否驾驭。⑥这些研究工作无疑在各自狭隘的范围内亦揭示了它们所关心的文化现象的某种内在规律或“基本结构”,但彼此之间却不可通约,甚至对同一个文化现象形成相互对立的解释,因而在整体上陷入无政府主义状态,从中绝无可能把这些不同的文化形态各自作为人类活动整合为一个有机整体。特别是,关于科学自近代以来发展的历史和成就,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卡西尔就是从这个学派中走出来的——逐步形成这样一个具有世界观意义的结论或论断,即只有科学所揭示的才是世界本身的结构。在这样一个世界观中,相对于科学所揭示的“世界本身的结构”,则语言必然是不准确的,而神话只能是梦呓或谵语;诸如神话或宗教等作为人类精神发展史的内在环节及其必然性,就成了无解之谜。


  这就是卡西尔意识到的人类自我认识的困境,他的上述思想冲动的兴起,正是以此为背景并因此才得以突破这个困境,而他为此付出的全部努力最终暗示了,这个困境原来是先天地内在于人类生命的最本质条件所决定的人类思想的必然命运:只有当同样是内在于动物生命的某种力量作用于作为动物生命的原初内容自在地兴亡更迭的流变过程、乃至于某种性质的相对稳定的“对象”从中兴起时,人类生命才经由动物生命的自我超越而获得其起源。因此,对象意识、并因而自我意识——这两种意识及其发展从根本上说原来是同一个过程——的兴起,乃是人的存在的先决条件,而且,正因为它作为条件是先天的,所以构成人类思想的目光在回顾时难以企及、难以穿透的极限。换句话说,人类的思想必然以“对象”为中心、因“对象”而转移。历史地看,人类思想的发展,恰恰表现为以各种相对于它自身的历史处境而言为本质的方式或途径,实现对“对象”的越来越精细的规定,而这些规定却因此反过来使“对象”显得对“思想”而言越来越具有外在的强制力和必然性,这就是以“事物”、“世界”、“实在”、“存在”、“自然”等基础范畴所表达的对象化思维所决定的人的世界观。正是以这个认识为背景,卡西尔才得出结论说,“世界的起源问题与人的起源问题难分难解地交织在一起”⑦。


  因此,为了突破上述困境,就必须系统地消解作为对象化思维之“结果”的“存在”或“自然”等基础范畴的本体论优先性,并在上述“回顾”的过程中依思想的历史处境体验地直观到它实施对象化的具体的途径或方式,从而得以回溯到思想作为对象化过程的“起点”:只有在这里,才能普遍地、必然地洞察到以下两个方面,其一是作为人类生命起源之基质的、作为动物生命的那自在地兴亡更迭的原初内容之流变性及其无意识性,其二是内在于原初内容流变过程之中、使其中的局部内容得以“固定”而对象化的那种力量,从而确认这种内容、特别是其中蕴涵的这种力量相对于“对象”而言的本体论优先性。这就是卡西尔思想发展的本质和方向:通过本真地确认作为人类生命基质的原初内容和内在于其中的作为意义意向的原初精神的本体论优先性,并阐明意义意向如何作用于原初内容从而实现为现实的人类意识经验,得以既从否定的方面消解诸如“客观世界”等“对象”的本体论优先性,又从肯定的方面揭示不同的文化形态作为同一的意义意向在不同“方向”上的“构型”而阐明它们的共同起源。


  三、心理学在卡西尔思想体系中的位置


  以上对卡西尔思想冲动的性质及其发展的说明,是高度概括而抽象的。事实上,卡西尔思想的兴起有着极其复杂的背景,其发展经历了极艰难的过程,其线索亦远不如这里给出的说明这般清晰。这一切,限于篇幅,不能展开。结合本文主题,我们可以通过分析他的哲学观,进一步相对具体地说明他的思想的一般气质,并由此揭示其思想作为体系赖以成立的心理学基础。


  在卡西尔的全部著作文本中,《符号形式哲学》第一卷的“导言”最具纲领性意义,其中不仅蕴涵了他的思想作为体系的雏形,而且初步阐明了这个体系的基础。在这个导言的开篇,他指出,“哲学思维以‘存在’概念为开端。一旦这个概念兴起、一旦人类意识觉醒到这样的程度乃至于意识到作为既存事物之杂多性的对立面的存在统一性时,哲学这种特殊的探索世界的方式就诞生了。”⑧因此,一方面是“意识”或“思维”,另一方面是“既存事物”或“存在”,二者的关系构成了(传统)哲学的前提。但是,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这个意义上理解卡西尔,那是远不得其思想之要领的;其中还蕴含了这样两个(或三个)逐步递进地深入的思考。其一,“存在”作为哲学的基础范畴,乃是理智的高度抽象的产物,是以杂多地个别的“既存事物”为前提的——这个抽象的过程和结果,若借用胡塞尔的话来说,就是高阶的范畴直观。因此,“存在”便失去了其作为“终极基础”的逻辑地位。事实上,从这个方面来说,卡西尔的全部论证的主旨之一,就是要消解无论素朴实在论的、还是胡塞尔的术语“自然的思维态度”必然以之为前提的“存在”范畴,他并反复强调,这种意义上的“存在”,不是“科学”、“理智”或总而言之“人类精神”的“前提”,而是其“产物”和“结果”。其二,由此进一步,杂多地个别的“既存事物”是如何获得其存在的?显然,按卡西尔的理解,任何个别的“既存事物”,同样是随着“人类意识的觉醒”而被“意识到”的。如果说哲学(以及科学)不是直接以杂多地个别的“既存事物”、而是以作为“既存事物”之“对立面”的“存在统一性”为开端,那么,反过来,“存在统一性”兴起之前的“人类意识”及其“觉醒(的程度)”是什么呢?与之相对应的思想的形式又是什么呢?一言以蔽之:“神话”和“语言”。正是通过这种还原地回溯的、逐步递进地深入的思考,卡西尔不仅得以洞察到“科学”、“语言”、“神话”等各自作为符号体系及其以人类精神的历史为主线暗示的相互间极其错综复杂的交叠关系,而且还从对象方面揭示了,作为它们各自“对应物”的“既存事物”,就其“存在”的具体质料和性质而言是根本地异质的,如“自然”及其概念作为科学思维的产物是神话思维全无所知的。⑨因此,不仅抽象的“存在”范畴、而且在传统思维中一直以来几乎是绝对地被当作显而易见地明证的、感性地具体的“既存事物”及其“实在性”,亦得到了消解。


  在这里,如果卡西尔无论如何得以将他的思想逻辑系统地贯彻到底,那么,他就不得不深入到一个更基础层次的思考或追问:当无论何种形式或性质的“既存事物”逐层得到消解之后,最后剩余下来的又是什么呢?或换言之,在“神话”或“语言”及其对象方面的“对应物”作为“既存事物”兴起之前的那“人类意识”——如果为了方便起见可以称之为“人类意识”的话——又是什么呢?正是在这里,隐藏着卡西尔思想的全部秘密:一方面,他作为哲学家的思想似乎以已经存在的“人”为前提;但另一方面,如上文论述所已暗示,“已经存在的人”作为前提不是绝对的,甚至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卡西尔全部思想发展的最内在动机,正是要消解“已经存在的人”及其作为人类思想的前提,而且,无需说,否定意义上的对“已经存在的人”的消解,与肯定意义上的对“已经存在的人”如何获得其存在的事实的阐明,必然是相辅相成地紧密相关的。同样无需赘言的是,就这两个方面之间的关系而言,第一个方面必然以第二个方面为基础:任何以“已经存在的人”为前提的哲学思考,都必须以关于“已经存在的人”如何获得其存在的理论解释为基础,并以这个基础为准绳判定其真理性。


  当我们以这样的思想结构作为理解的框架进入卡西尔的著作文本时,我们才发现,他的思想就其逻辑而言是完成了的,并在惊叹于他的思想的广度和深度的同时,得以理解他的思想建构的特殊的历史价值。也正因此,我们才能将他的思想的逻辑结构整理为上述图式,以描述他的思想作为整体的全部特征,包括其理论的和发展的特征及其进展和困惑等。


  然而,无论是在卡西尔自己的著作中还是在有关卡西尔研究的学术背景中,上述思想的逻辑结构却远不是如此一目了然地清晰可辨的。原因很复杂,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在卡西尔的著作中,上述两个方面各自作为主题在理论上得到实现的程度是严重地不对等的,二者的关系也因此处于隐而不显的状态。对这个问题的深入研究必将涉及卡西尔思想作为体系的定性。概而言之,在“人”已经存在的前提下,他的思想可以合理地标定为文化哲学,并因此得到明确的主题化:诸如科学、语言、神话等文化形态,无非是“精神”赖以实现它自己的“方向”、“构型”等。在这个背景中,似乎“精神”构成了卡西尔思想的第一原理;虽然这个现象决定于并反映了卡西尔受黑格尔影响之深,但不是事实的全部。所以,他又反复强调,文化哲学只构成他的符号形式哲学的应用或解释,并因而以之为基础。这个强调当然是以文化哲学在后来如《人论》等著作中得到明确地主题化、并因而从符号形式哲学作为整体中分离出来获得相对独立性之后才是可能的。事实上,在《符号形式哲学》的文本中,二者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甚至可以说是融为一体的:符号形式哲学首先是作为文化哲学提出并得到论证的。但无论如何在这里可以设想,符号形式哲学本身作为体系是需要自我奠基的;从这个角度说,《符号形式哲学》第一卷的导言就是尝试系统地阐述这个哲学作为体系的基础。所以,在这个导言的最后,卡西尔至少是表面看来满怀自信地指出,“我们已经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基础”⑩,以统一地研究如语言、神话、科学等不同的符号体系或文化形态。


  当我们转而细究这个“全新的基础”究竟是什么时,我们一方面不无困惑和沮丧地发现,他关于这个基础的论证,总体而言是语焉不详的。在文本的水平上说,他是通过对“符号形式”这个概念的系统分析展开这个论证的。事实证明,受错综复杂的思想史背景的制约,这个概念是易于引起误解的,并因而难以将他以这个概念为工具意欲表达的思想动机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也因此制约了读者对他的思想动机的领会。比如说,前面指出的以“已经存在的人”为前提的关于无论是“科学”还是“语言”或“神话”作为符号体系或文化形态的研究,也满足“符号形式”概念的一个特定的含义;即使卡西尔自己亦有条件地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这个概念;但如果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这个概念同时却忽略这个条件,那便违背了卡西尔的本意。width=17,height=17,dpi=110也正因此,有人甚至将“符号形式”概念仅仅解释为一个“操作性概念”width=17,height=17,dpi=110,几乎要将卡西尔用这个概念意欲表达的最内在的思想动机根除掉。但与此同时,从另一个方面说,在卡西尔的论证中,我们却又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几乎是不可名状的、清新的气息,而且正是这股气息在规定着符号形式哲学是什么,乃至于必须以明确的概念体系具体地阐明这股气息并使之上升为理论而得到主题化,只有这样,才能决定性地揭示符号形式哲学的实质及其基础。事实上,《符号形式哲学》第一卷导言的写作,其理论动机是紧密相关地多元化的;从对这个“基础”的态度来说,赋予他以自信的,乃是其中获得的一个初步的关于“意识”的本质结构的理论洞察。如果我们暂时不考虑他的术语体系、并得以摆脱上文分析的他的实际文本对我们的束缚,我们便易于理解,正因为它是关于“意识”的“本质结构”的,这个洞察及其在理论上的实现必然是心理学,而且是本来意义上的心理学,亦即心理学按照它的内在本性必然是的形态。换句话说,只有将这个“基础”作为关于“意识”的“本质结构”的初步理论洞察明确地主题化为心理学,并进而以心理学本身作为主题的丰富内涵来补充理解卡西尔,那么,隐藏在他实际完成的著作文本背后的全部意义,才能系统地呈现出来。


  结合文本来说,卡西尔在这里将这个洞察概念化为意识的“代显功能”:意识的某一个内容,替代地显现着另一个内容,或反过来说,在意识的某一个内容中、并(只有)通过这个内容,另一个内容才能得到(替代的)显现。width=17,height=17,dpi=110用“符号”概念来说,代显功能就是“符号化功能”:在意识中,替代地显现另一个内容的那个内容,因为这种代显关系而成为相对于被代显内容而言的“符号”。这确乎是对意识结构的一个全新的本质洞察,例如,在言语活动或音乐欣赏中,我们具体听到的,无非是那声音作为意识的内容,但在“声音”中、并通过它,“语义”或“旋律”作为意识的另一项内容却得到了显现。和胡塞尔一样,卡西尔也称这个现象为一个“奇迹”width=17,height=17,dpi=110;事实上可以说是所有奇迹当中的奇迹。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符号形式哲学及其作为文化哲学的全部发展,就是试图系统地消解这个“奇迹”而使之成为可理解的。


  只有放在心理学作为主题的视野中,这一段论述的含义才能得到澄清,它所确立的“符号形式哲学”的“基础”才是系统地可理解的:它不仅可以在建构的方向上对于在“意识”已经实现、亦即在“人”已经存在的前提下“精神”发展的历史给出系统的说明,而且还特别暗示了在还原的方向上揭示“意识”或“精神”的历史发展的内在动力或必然性:被替代地显现的“内容”,首先是作为尚未具体的意义意向兴起的;正是为了使这个意义意向具体化而得到实现,才利用已经拥有的某个内容作为它赖以实现的“符号”。还原的方向在逻辑上意味着,对于系统地理解“意识”或“精神”及其历史而言,必须追溯到那第一个“意义意向”的兴起以及它作为“符号”加以利用的第一个“内容”,但在这里,无论是那“意义意向”还是那“内容”,都失去了它们的“存在”而沉降到无意识之中。这里所涉及的一切问题,都不是“文化哲学”所处理和能够处理的;相反,若以心理学作为主题、并由此引入一方面是布伦塔诺和胡塞尔关于“意向性”、另一方面是詹姆斯关于“意识流”的概念以及它们的理论资源,这些问题才能得到适得其所的处理。换句话说,只有将卡西尔所说的那“全新的基础”主题化为心理学,他的思想作为整体才能得到清晰而系统地合理的描述和表达:符号形式哲学作为统一整体,既包含向上关于诸符号形式的研究作为文化哲学,又包含向下关于意识本质结构的分析作为心理学。卡西尔自己曾结合关于“知觉”的当代心理学发展趋势的评述,批评传统的“感觉主义知觉理论”,认为这种理论“只抓住了知识之树的僵死的树干——它既无视其树冠,亦看不到其根系,而它的树冠自由地向空中、向纯思的以太伸展,它的根系则伸入土壤的深层。”width=17,height=17,dpi=110这个批评意见反过来肯定地透露了他自己的理解和他思想的结构和框架:借用这个隐喻来说,“符号形式”概念就是知识之树的树干,“文化哲学”就是其树冠,而“心理学”则是其根系,并因而成为其生命之源。


  四、卡西尔的心理学理想及其现象学表达


  但凡熟悉卡西尔著作的人,都不能不对心理学在他的著作和思想中所占的分量和重要性产生很深刻的印象,乃至于很难设想,如果没有这些心理学的材料和讨论,他的思想还能否成型、他的论证将如何展开;如上文分析所已暗示的那样,只有以心理学作为主题的视野加以透视,他的思想的逻辑结构才能得到澄清和揭示。这里需强调的是,这个思想的逻辑结构不是外在地强加给卡西尔的,而是隐含地内在于他的思想的实际内容和成就之中,并因而普遍地影响和制约着他的思想的发展。实际上,卡西尔终其一生也未能将符号形式哲学作为他独树一帜的思想体系的基础以决定性的方式阐释清楚,究其根本原因,亦如上文所已暗示,乃在于,一方面,无论就其性质还是就其内容而言,这个基础必然是心理学的,但另一方面,在卡西尔的思想中,心理学终究未能上升为主题而得到理论上的实现。换句话说,符号形式哲学作为体系的基础及其理论论证,与心理学作为主题或一门独立科学及其在理论上的实现,原来是同一个问题。因此,在否定的意义上,我们发现并可以理解,一方面,依卡西尔夫人的记述,他曾设想把《人文科学的逻辑》作为《符号形式哲学》的第四卷width=17,height=17,dpi=110,但终于没有这样做,另一方面,虽然后人将他生前一些未发表的文稿编辑成书,并名之为《符号形式哲学》第四卷width=17,height=17,dpi=110,但这显然不是卡西尔的理论意向在本意上的实现。但与此同时,在肯定的意义上,如果我们系统考察卡西尔反复不断地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尝试的对符号形式哲学的基础的论证,我们就可以发现,这些论证几乎可以说是无限地趋近于对心理学作为主题的揭示,或反过来说,在这些论证中,心理学作为主题即使是被动地、却无论如何也是不得不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出来。对于这个关系,我们或可以这样来设想:假设这样一种心理学已经实现在那里,可以让卡西尔真正心满意足地加以利用,构成他在符号形式哲学作为文化哲学意义上开展的研究工作的基础,那么,他一生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展开的关于符号形式哲学之基础的论证,便成为多余的。这一切是极其耐人寻味的,简而言之,它不仅从哲学方面意味着,正是在这种心理学中隐藏着卡西尔思想的全部秘密,揭示这种心理学是什么乃是系统地理解他的思想作为哲学的内在要求,而且还从心理学方面意味着,正因为、而且只有这种心理学,才构成人类自我理解事业作为整体的一个必然的、甚至是奠基性的环节,所以,也只有这种心理学,才是心理学按照它自身的内在本性必然是的形态。


  当我们从后一个方面来理解卡西尔思想体系的心理学意义时,我们面临着一个更加复杂得多的理论局面,因为如上文全部论证及其基调暗示的那样,在卡西尔思想的范围内,肯定地理解的那尚未实现的心理学,乃是心理学的理想的和必然的、并因而是唯一的形态,但当我们将卡西尔的思想放入心理学中加以考察时,其中蕴涵的心理学理想,只构成有史以来众多心理学理想中的一种。但也正因为如此,在由这些不同的、甚至相互对立的理想构成的心理学思想的张力空间内,阐明卡西尔心理学理想的性质、内容、方向等,必将反过来有助于批判地理解心理学作为主题或一门独立科学的性质和历史。


  卡西尔著作中包含的心理学材料的广度、特别是他对这些材料的使用、处理和讨论等,处处都表明,对于心理学作为一门独立科学的历史和成就,甚至与专业心理学家相比,他都有更加熟悉的了解和更加深刻的把握。虽然结合他的百科全书式的学术背景看,这个事实是可以理解的,但结合上文论证的主旨,即虽然(在他的思想中蕴涵的那种)心理学构成他的思想作为体系的基础,但无论如何,在他实际完成的著作和思想中,心理学终究未能上升为主题并因而决定了他的思想的未完成性,从这个角度看,上述事实却又似乎要将我们置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处境;如果我们一定要以作为一门独立科学的心理学及其历史为背景来理解卡西尔,那我们必将要冒险给予他的思想以过度的解释,这显然是不可行的。这个事实和这种处境同样是很耐人寻味而又发人深省的:概而言之,以其实际的历史得到实现的作为一门独立科学的心理学,是不能让卡西尔心满意足的;就与这种心理学的关系而言,卡西尔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而不是一个盲目的参与者。所以,为了澄清他的思想作为体系的基础,他不得不、而且就此而言是不甚自觉地采取了上述论证策略,其实质就是逐步逼近、但终究未能达到或实现他的心理学理想。对此,或可以以一个隐喻给出更加形象的说明:他作为一个严肃的思想家,出于他的思想作为整体及其发展的必然性,独立地开创了一个心理学的历史。因此,当我们尝试以心理学为背景来理解卡西尔时,就必须谨慎地在作为一门独立科学的心理学与卡西尔潜在的心理学理想之间采取一种间距化的态度,而且可以设想,这种比较研究,虽然当然有助于推进对卡西尔思想的理解,但相比而言,心理学作为一门独立科学将从中获益更多。


  无疑,系统地展开这种比较研究,远不是单篇论文的篇幅所能允许的。这里将满足于给出原则性和方向性的论证,并以对心理学作为主题本身、卡西尔的心理学理想、心理学作为独立科学实际发生的历史以及它们关系的综合考虑为背景,分以下三个步骤提示这个论证的一般思路。首先是关于心理学及其与人类思想作为整体之关系的原则态度。我们知道,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普遍兴起于19世纪中叶的思想史背景,而且,相对于此前的思想史,这个观念在那个时代的兴起具有思想史的必然性,而相对于此后的思想史,则这个观念构成了引导人类思想历史发展的最具主导性的思想史力量之一。在这个背景中,几乎可以说,哲学史意义上的从近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向现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的历史转换,正是这个观念追求自我实现必然地促成的:现代哲学所确立的,乃是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能够在系统地合理的意义上加以理解所必然要求的那种思维方式和思想逻辑。width=17,height=17,dpi=110由此,我们不得不进入并考察作为一门独立科学的心理学的历史,因为总体而言,这个历史恰恰是以具体的理论内容追求实现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的全部努力。在这个历史中,广义而言,如前所述,形成了一方面是由冯特开创的自然主义传统,另一方面是由布伦塔诺、胡塞尔及詹姆斯等人所代表的现象学传统。但在这里尚需特别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即在狭义而言的心理学史中,后一个方面,即由任何人表达出来的关于心理学的现象学理解,甚至被排除在心理学之外。这个事实本身既复杂且重要,虽不构成这里要讨论的主题,但却是这里进行的讨论不能遗忘的背景。总之,通过考察卡西尔对这两个传统的理论态度,必将同时有助于阐明卡西尔的心理学理想和作为一门独立科学的心理学的历史和性质。


  以这个框架为背景线索,我们就不难把握到,在第一个问题上,即关于心理学及其对于人类思想作为整体的甚至是奠基性的作用,卡西尔的态度是明确地肯定的。在《符号形式哲学》第一卷的带有思想自传性质的前言中,他指出,为了系统地说明各种不同性质的“对象”及其有效性,就必须对“纯主观性”展开深入细致的分析,类似康德在科学范围内针对“科学”的“对象”及其有效性展开的那种对“知性”的深入细致的分析,以扩展认识论研究的纲领。width=17,height=17,dpi=110这一段论述不仅立即使我们联想到胡塞尔对意识的现象学分析,而且,如果我们把这种分析广义地理解为心理学,那么,在这里,卡西尔实际上是独立地对心理学作为主题的兴起提出了必然的要求。又比如说,在《人论》中,在进一步论证符号形式哲学的基础的背景中,他指出,“在描述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的结构时,我们总是感到经常需要心理学的专门术语:我们谈论着宗教的‘情感’、艺术或神话的‘想象’,以及逻辑或理性的‘思维’。而没有一个坚实的科学心理学的基础,我们就不可能进入所有这些领域。”width=17,height=17,dpi=110在这个意义上说,正因为卡西尔是以人类思想作为整体为背景、并在与这个背景的水乳交融的同一性中形成他关于心理学的理想,所以,他的这个理想若得到理论的实现,必将是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必然是的形态。


  在第二个问题上,即对于心理学作为独立科学之“主流”的自然主义传统,卡西尔的态度是明确地否定的。例如,在《人论》的开篇,他在利用“心理学知识的进展”否定“近代哲学”的“开端”的同时指出,“但是,一种始终如一的彻底的行为主义是不足以达到科学的心理学这个目标的。它能告诫我们提防可能的方法论错误,却不可能解决关于人的心理学的一切问题”width=17,height=17,dpi=110。在《符号形式哲学》第三卷的导言中,在进一步论证他的哲学体系的基础时,结合对赫尔德语言哲学的评述,卡西尔甚至在心理学作为独立科学诞生之前,就已经在原则上否定了它的自然主义传统。在这里,他将赫尔德的思想基调解释为心理学思想史及文化科学发展史中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他的思想基调暗示了一种全新的心理学及其与自然主义心理学之间的斗争:“这是两种心理学之间的斗争,其中一种心理学,其本质特征来自自然科学,试图尽可能忠实地模仿自然科学的观察与分析的方法,而另一种心理学,其研究的目标首先在于为诸文化科学提供一个基础。”width=17,height=17,dpi=110


  在第三个问题上,即对于由布伦塔诺、胡塞尔、詹姆斯所代表的心理学的现象学传统,卡西尔的态度总体而言是同情地友好的,具体而言是同质的、一致的,细究其实质则同样是明确地肯定的。这个问题实质是对第一个问题的自然的逻辑延伸,即进一步地努力以具体的概念体系和理论内容阐明对人类思想作为整体具有奠基作用的那种心理学是什么。对卡西尔来说,只有这样才能最终实现他的哲学理想:把不同的文化形态作为人类活动整合为一个有机整体并阐明其共同起源。从一定程度上说,这个动机模式同样是布伦塔诺的,也是胡塞尔的和詹姆斯的。当然,对于这里涉及的这些原创性思想家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来说,若一定要纠缠于他们思想的相似性或同质性究竟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那无疑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从他们各自作为人类思想整体中独立的思想力量及其发展中洞察到其共同的方向,从而把握人类思想发展的历史必然性。细心的读者或许已经注意到,本文的写作,就其主题而言,没有广泛地依赖卡西尔的著作文本,这不仅是因为篇幅的限制,更主要是由主题决定的:任何局部的偶然征引,都不足以描述和表达、却反而易于歪曲卡西尔思想最内在、最本质的气质。这里毋宁总体地指出,只要带着心理学的背景进入卡西尔的文本,那么,他的很多具体的论证都将让我们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布伦塔诺、或胡塞尔、或詹姆斯,而且,如果我们因此反过来以他们的思想来解读卡西尔,我们将获得很多若没有这样的参考就意想不到的效果。事实上,本文的写作,无论就主题或思路说,都正是因此才得以兴起、得到完成的。


  当然,这里结合思想和学术在现时代条件下的实际处境,为方便起见将这种心理学统一地称为“现象学”的,这不要引起误解,如上文已经暗示,似乎要将卡西尔的思想被动地解释为现象学的。亦如上文已经暗示,这里提到的这些著作家,他们的思想是可以、而且必须互相解释的:实际上,在这个背景中,若以卡西尔的思想来补充理解布伦塔诺、或胡塞尔、或詹姆斯,同样获得了若没有这个参考也是意想不到的效果。只有在由这些相互解释支撑起来的思想空间中,我们才得以洞察以下事实的思想史意义:不仅对卡西尔来说,他的思想作为体系因心理学终究未能上升为主题而处于未完成状态,就是在胡塞尔那里,他也是终其一生未能“一劳永逸地确定他对于心理学的态度”width=17,height=17,dpi=110。从长远的观点看,将这种心理学按照它自身的内在必然性明确地建立起来,依然是人类思想作为整体共同面临的一项可以设想其艰巨性的历史任务:无论是布伦塔诺、胡塞尔或詹姆斯,还是卡西尔,他们各自的个人努力和思想发展,都是以这个任务为目标并逐步趋向于对这个任务的完成。回到心理学作为主题或独立科学来说,这一切都意味着,卡西尔以他独立发展的思想,更具有说服力地证明了心理学现象学道路的思想史必然性;若以此为背景来反观狭义而言心理学和生活于其中的专业心理学家们的生活,那么,这一切则当然是尤其耐人寻味而意味深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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