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是一种特殊的言语现象——雅库宾斯基的对

摘　要：雅库宾斯基是俄罗斯对话理论的开创者，他的对话理论研究比现在活跃在西方语言学界的会话分析早了近50年，遗憾的是他的理论始终未能引起语言学界的重视。对他的主要观点进行总结和评述，将有助于揭示他对俄罗斯对话理论乃至西方会话分析所作的贡献。

关键词：对话； 独白；俄罗斯对话理论；会话分析
雅库宾斯基（Л. П. Якубинский.）在1923年所著的《论对话语》是俄罗斯语言文献中第一篇关于对话理论的经典文献。他提出对话是一种特殊的言语现象（Диалог есть 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 особое явление речи），系统地阐述了对话不同于独白的一系列特征。在探讨对话的特殊性之前他首先揭示了语言的本质和制约因素。他认为，语言是人的一种行为（Язык есть разновидность человеческого поведения），而人的行为是一种心理（生理）活动，是人作为有机体的体现，也是一种社会活动，是由在人和人互动环境下的共同生活决定的。【1】17言语受到人的心理和社会因素的影响，对话和独白作为言语交际的两种形式自然也受到这两方面因素的制约。之后，他着重从以下几个方面探讨了对话的特殊性：
一、话轮的交替性
　　对话和独白从根本上说是由社会交际形式决定的。对话对应于交替形式的社会交际，是行动(акция)和反应(реакция)的相对迅速交替；独白则对应于作用持久的交际；对话是就某个日常或事务上的话题进行的迅速的不连贯的谈话，其特征表现为：相对迅速的话语交替，每一个交替的要素称作话轮（реплика），一个话轮很大程度上受另一个话轮的制约，话轮交替没有经过事先考虑，没有指定的内容，话轮之间不存在事先准备好的关联并且都极其简短；独白相对来说作用时间长，具有事先准备好的关联性和构造，话语具有单方面性，不期望听话人立刻作出反应；在内容方面存在指定性和事先准备。【1】25-26
　　交替性是对话的主要结构特点，这种交替性决定了交际一方理解另一方话语和准备说话发生在同一时刻。这被雅库宾斯基称为“双重任务”（двойственная задача）,即交际一方前后的两次话语之间的间歇既要被用来接收和理解对方话语，又要准备（主题和表达形式方面的）回应，由于我们意识的有限性，双重任务削弱了我们对每一个任务（接收、理解他人话语和准备自己的回应）的反应，而这样任务的“重合”在独白中是不存在的。【1】36这种双重任务是使对话具有无准备性，结构简短且不稳定等特点决定性因素。
　　同时，雅氏认为对话的交替实质上是相互打断，相互打断是对话的普遍特性。【1】35-36他详细地论述了这一问题，主要可概括为：1)从对话的进程来说，交际一方的每一个当前的话轮都未完结，都要在得到对方反应话轮之后继续进行，因此交际双方每一次话轮的交替都是对说话一方话轮的打断；3）从对话的整个内容来说，虽然交际一方的每一个话轮因受到另一方话轮的制约而各不相同，但是它们都是交际一方在此次整个对话中表达的思想和情感的组成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交替也就等于打断。 3）从交际双方的心理来说，相互打断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它随时转化为现实，交际一方预料到另一方会打断自己的话语，因此要使用比独白中的快的语速，力求在对方打断之前，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
二、交际的直接性
　　雅库宾斯基将言语的交际按形式还划分为直接交际（即面对面的交际）和间接交际（表达时采用文字形式），其中，直接交际形式既包括对话，也包括独白。【1】25直接形式中，尤其是在对话中视觉和听觉因素是经常使用并且非常有效的信息传达手段。交际的直接形式提供了对话中不仅使用言语符号，还可以运用表情、手势、音强、音调等视觉和听觉因素传递信息的可能性。比如表情意义比言语意义要早；表情、手势有时代替语言手段，本身即可以实现交际；说话人音调和音色，在说话的一开始就可以使听话人产生某种感情：敌意、反感、警惕、同情或喜欢等，听话人在这种感情的基础上理解说话人后面的话语。【1】28-29
　　在对话中在视觉和听觉的作用下，言语本身的刺激作用减弱，因为接收和理解他人话语是言语刺激以及视觉和听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在对话过程中，说话人的言语不是听话人关注的唯一对象，因为听话人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关注说话人的表情和动作等其他因素；独白中，言语本身不可能成为表情和手势话轮的补充成分，而在对话中，言语经常会是这些非语言手段的补充成分。【1】31因此，对话和独白虽然都具有交际的直接性，但对话对于直接形式中的视觉和听觉因素的依赖性更强。表情、手势、音调、音强等在对话要比在独白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它们是经常使用并且非常有效的信息传达手段。有时它们可以不需要言语补充，发挥话轮的作用（即零话轮），这是对话中特有的现象。
三、自然性
　　雅库宾斯基通过观察，总结出对话具有自然性（естественность），独白具有人为性(искуственность)这一言语规律。所有的交际都是互动的行为；本质上都试图避免单方性，而倾向于采用双方的，对话的形式，尽量避免独白的形式。【1】32
　　对话作为行动-反应的言语形式，具有可以立即得到反应的特点，这更加符合刺激-反应-言语表达的联动关系。这种联动关系表现为：1）交际中有言语刺激必然会产生反应；2）有反应就必然会寻求言语表达。对话的这种行动-反应特征既符合社会交际的需求，也符合人的心理（或生理）需求，此时这两种需求是一致的，因此是“自然的”；独白作为一种单方面的交际形式，虽然最终也需要听话人的理解，能引起一系列或强或弱，并急于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反应，但这种反应一般要受到社会规范（主要礼貌原则）的制约，听话人未必会直接用言语表达出来，这种社会规范的制约作用体现了独白的人为性。集会报告中听话人经常打断讲话人，即使不打断，也会用眼神和表情等交流意见或有内心的语言来做出反应，因此得出重要结论：听别人说话需要学习，打断别人却不需要学习，因为它是自然而然的。【1】33 这说明对话的自然性是普遍存在和绝对的，独白的人为性则是相对的。
四、统觉量
　　统觉量（апперяционная масса）是雅库宾斯 基从心理学角度阐释语言现象提出的最著名的理论术语。我们对他人言语的领会和理解(跟任何理解一样)，不只是由外部的言语刺激决定的，还是由过去所有我们的内部和外部的经验所决定的,并最终由领会人在领会当时的心理内容所决定，这一心理内容构成了该人的“统觉量”。【1】22 统觉量实际上是指交际双共有的已知信息和生活经验。
　　对话和独白中都存在着统觉量的影响，但雅氏指出对话中的统觉量是一个不断变化和更新的动态过程。在对话的一开始，交际双方的统觉量主要由经常性的固定的心理内容和当时条件下形成的暂时性的心理内容构成，其中包括对交际一方对另一方和情景的理解以及对具体的主题内容的了解，随着对话的推进和展开，双方初始的统觉量会不断改变和更新，每一个话轮（初始话轮除外）都建立在已更新的统觉量的基础之上，交际一方对对方话轮的理解是由在接收到他刚刚发出的话轮之后的心理内容决定的。【1】45-46
　　对话和独白中都存在着统觉量的影响，但对话中由于交际双方的统觉量是动态更新的过程。一般来说，对话越深入交际双方的统觉量的共同点越多，交际双方之间的相互理解就越容易，因为下面的每一个话轮都会增加这种共同性，相应的，词语的需求量会变得越来越少，词语的运用也有可能变得相对模糊，言语成分会不断地简化，这也是对话言语倾向于简短凝练的重要原因之一。
五、模式化
　　我们日常生活中充满大量的模式化交际活动，与之相应的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化言语，这样的模式化言语在对话中更为常见。雅库宾斯基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来说明言语模式在对话中的特殊作用。A:—Здорово, кума（大嫂，你好！）B:—На рынке была.（去市场了。）A:—Аль ты глуха?（难道你耳背了吗？）B:—Купила петуха.（买了只公鸡。）A:—Прощай, кума.（再见，大嫂。）B:—Полтину дала.（给了50戈比。）雅库宾斯基认为，尽管B答非所问，但其话语具有明显的连贯性和规律性，实际上，她除了忘记见面时应当先相互问好，其他的回答都符合两个熟人见面时的言语模式。【1】46 B依据模式化情景作出的模式化言语的回答本应当是：A:—Здорово，кума. （大嫂，你好！）B:—Здорово（你好！）A:—Где была?（到哪去了？）B:—На рынке была.（去市场了。）A:—Что покупала?（买什么了？）B:—Купила петуха.（买了只公鸡。）A:—Сколько дала?（多少钱？）B:—Полтину дала.（给了50戈比。）
　　对话中这种日常模式化情景是理解话语的重要因素，具有信息传达功能。说话人和听话人都对日常模式化情景具有很强的依赖性，有意无意地会考虑到这一因素对对话的影响，从而形成了大量的固定地依附于特定生活场景的模式化言语。
六、机械性
　　在语言的运用过程中，有时说话人会表达简单的意志行为，谈及熟悉内容，言语表达是无意识地进行的，在表达之前和表达时说话人都没有加以关注，没有内心刻意的考虑和选择，【1】52这就是雅库宾斯基所说的言语的机械性（речевой автотизм）。他将这种机械性的成因归结为对要使用的语言符号不加以注意和选择，它是经过对语言知识进行大量重复、练习和适应才最终形成的，可表现在发音、词形和用词等各个方面。
　　独白形式具有严密性的逻辑性，事先经过周密的选择，因此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机械性言语发挥作用。与此相比，对话更有利于表达简单的意志行为。和独白相比，对话中存在更多的机械性言语。这种机械性、无意识心理作用机制使对话中的言语表达具有速度快、形式简缩的特点，这也使对话形式更富有变化性和创造性。例如：грит (говорит), здрасте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Верайсанна (Вера Алексанлровна)。【1】56雅氏因此得出结论：对话是“进步的”（прогрессивный），而独白是保守的(косервативный)。【1】53
结语
　　在二十世纪初期俄罗斯语言学界普遍关注文学作品的背景下，雅库宾斯基注意到言语形式的多样性，关注到作为一种特殊语言现象的日常生活对话，这本身就是一项贡献。【3】57雅库宾斯基提出的“话轮”术语为日后对话研究提供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这一术语被俄罗斯语言学界沿用至今。他所揭示的交替话轮之间的制约关系，为什维多娃（Н.Ю.Шведова）【2】、阿鲁丘诺娃（Н.Д. Арутюнова）【3】等后继学者研究话轮之间相互关系和功能提供了理论依据。
　　雅氏将言语的本质视作人的一种行为，行为自然受到人的心理（生理）和社会因素的制约，从而开辟了一条从行为角度研究对话的新道路。他的对话分析视角充分考虑到了言语中说话人和听话人的因素，真正做到了从言语使用者出发考察对话。在揭示对话的语言特性时，他将非语言的社会因素和心理因素纳入其中，总结出影响对话语言特性的六大要素：交际的直接性、话轮的交替性、对话的自然性、统觉量、言语模式和机械性。这些社会因素和心理因素实际上作为语言的外部要素——语境来参与对话的生成和理解。对话中由于语境的存在，言语本身的刺激作用减弱，对话的生成和理解实际上是语言手段和语境（社会因素和心理因素）共同发挥作用的结果，这为对话的即时性、无准备性、简短精炼等特点提供了解释依据。据此，徐翁宇评价说，俄罗斯的对话研究有良好的开端，从一开始就抓住了“人”这一重要因素，也抓住了对话的三大要素：说话人、听话人和语境。【2】6雅库宾斯基从语言使用者的角度，从社会因素和心理因素方面研究对话的方法和现代语言学中语用学、社会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的研究对话的方法具有很多相通之处，他的观点在当时是非常超前的，至今也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雅氏对对话的探讨只是初步的，他本人也承认自己的研究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他没有将自己的观点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科学的研究体系。首先，雅氏所使用的语料主要是文学作品片段，文学中的语料和作者意图密切相关，而且往往是最典型的例子，而交际者在实际日常生活中并不一定会使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因此语料的代表性还有待商榷。这其中有雅氏本人的原因，也有他当时 所处时代的限制，20世纪初期的语言学并没有把言语功能的多样性作为研究目标，严重缺乏研究对话相关的语料。但他已经意识到，研究对话应当是来自现实的生活的对话记录，而不是文学作品。【1】56其次，他对对话语的研究主要基于他对日常生活中言语现象的观察和总结，他所得出的言语规律基本上依靠内省得来，仅依靠个人经验的出的结论，对一些具体问题的研讨也显得有些粗糙，还缺乏足够的科学性和说服力。尽管存在一些不完备之处，需要后继者进一步补充和完善，但《论对话语》已成为俄罗斯对话理论的奠基之作，开启了俄罗斯的对话理论研究。雅是作为俄罗斯对话理论的开创者载入语言学史是当之无愧的。
　　　参考文献：
　　[1]. Якубинский Л.П.Избранные работы.Язык и его функционирование [J].  Москва: Наука, 1986
　　[2].Шведова, Н. Ю К изучению русской диологической речи реплики-повторы, [J] вопросы и языкознания №2 1956.
　　[3].Арутюнова.Н.Д. Некоторые типы диалогических реакций и почему-реплики в русском языке, [J] НДВШ,Ф.Н, 1970
　　[4]. 徐翁宇  俄语对话分析 [M ]. 北京：外语教育与研究出版社 2008
　　[5]. 赵蓉辉 口语学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7